098 闯漕帮,开香堂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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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已经派人抓起来了,没闹出大动静,正关在牢里。”

“走,带我去瞧瞧。”

杜仁放下手头的事,立即赶去。

牢房设置在一处山洞,

两个持刀守卫,见是杜先生来了,立即打开锁。

厚重的门里,是阴暗的山洞。

“杜先生小心。”

来人举着火把,在前面带路。

洞壁上,还有水珠渗出。

往里还有一道门,打开后才是水牢。

山洞里的水塘,是天然的。

作为关押犯人的所在,是非常残忍的。

杜仁捂着嘴,示意随从,把人带上来。

水牢的环境,实在是不忍直视。

还有一具尸体,漂在水面上。

直到出了山洞,

他才深吸了一口气,看着跪在地上,被刀架住的汉子问道:

“你是何人?”

“我没有恶意。”

杜仁忍不住笑了:

“恶意不恶意,你说了不算,我说了算。如果你不打算开口,就到地底下继续保持沉默吧。”

“我说,我原先是三山岛的水匪,后来混到煤矿上干活儿了。”

“匪号叫什么?”

“海龙王。”汉子挺直了说道。

“官兵围剿三山岛,据说一个活口都没留。伱是怎么活下来的?”

“我是潜水逃出来的,这仇我早晚还要报。”

“你找谁报仇?”

“施令伦,我要砍了他的首级祭奠弟兄们。”

杜仁端详了一会,又问道:

“你混入西山岛,想干什么?”

“我知道你们要造反,带我一个。”

“你知道的挺多啊?”

“你们挖煤,冶铁,不就是为了造反?山谷里天天火枪轰鸣,矿工们哪个不清楚。”

杜仁吩咐:

“把这个人先关在水牢。”

“哎哎,你别走啊。我可是海龙王,太湖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。你们用得上我。”

然而,没人睬他。

昔日的悍匪,如今只是孤身一人。

死活,也是在李郁一念之间。

杜仁之所以把这个人扔进水牢,

是因为匪性尚在,桀骜的很。

杀杀他的锐气,等李家堡那边发落。

而李郁听说后,也愣了一下。

回忆了一会,才想起来了,三山岛剿匪那一仗。

马忠义和施令伦屠了岛。

自己还偷空干掉了方捕头。

“没想到,这货竟然没死。”

“先关上几天,等他求饶,再让他交代太湖的水文情况,如果不老实就干掉。”

他很赞同杜仁的处理方式,

如果海龙王是主动坦诚身份,要求加入,或有利用价值。

被抓获后,才要求入伙,就另当别论了。

不过,他有一事还是说到了自己心坎。

那就是经略太湖。

走太湖航线,

船只可以抵达常州府,湖州府。

不管是做生意,还是原料运输,安排人员都很重要。

太湖面积那么大,抵得上几个县。

说大部分是三不管的地界,一点不为过。

这个字,在李郁脑海中来回旋转。

造船,目前没精力,没技术。

那就租吧。

正好每日运煤,租船也是刚需。

他翻看了杜仁送来的西山煤矿情况报告,

其中提到了自有船只5艘,租赁船只15艘。

这个数字,随着煤炭商会的商人们开疆拓土,打开周边市场后,还得扩大。

不过,有个隐患。

运输的煤炭,一直缺斤少两。

船老大从不承认,但是杜仁判断就是船家偷的。

这帮人的手脚就和厨子一样,不拿就是亏。

“漕帮!”

李郁的手指在桌面,敲击着。

西山煤矿最近是雇佣漕船,按照市场价付运费。

因为整个江南,有组织的水上规模运输仅此一家,别无分号。

所谓漕帮,

是通过大运河将南方各省的粮食运输到京师,半官方的民间组织。

每年农历三月起航,端午前后抵达黄河附近水域。

待雨水充沛水位上涨,才继续北上,于农历六月前抵达目的地。

通州!

通州城内,有中仓和西仓两座大粮仓。

每年,来自江苏、浙江、安徽、山东、江西、河南、湖北、湖南八个省的漕粮,额定四百万石(一石,等于120斤。)。

检验合格后,在此入仓。

这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程。

清廷设置了漕运总督(驻淮安府),仓场总督(驻通州),官吏上千,兵丁过万,管理监督。

京城的文武百官,八旗兵丁,还有几十万的百姓,吃的都是南方漕粮。

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。

李郁从各个渠道,也大致了解了一些漕运的情况。

他很感兴趣,

所以决定趁着这个做生意的机会,深入了解漕帮的内部体系。

“告诉阿仁,后天随我一起去拜访本地漕帮。”

府城向南100多里,

吴江县境内,大运河畔。

乃是漕帮的一处据点。

李郁一行十几人,停住了脚步。

他举着马鞭问道:

“我瞅着,那像是一座庙?”

“河神大王庙。”

“我记得漕帮是信奉罗教吧?”

“对,他们原先供奉的是罗清老祖,但是朝廷严厉禁止,取缔了多处罗教香堂,就改成了供河神。我大清特色,灵活变通。”

杜仁不愧是大讼师,懂的很杂。

三教九流的事,他都有所涉猎。

一行人勒马,缓缓前进。

一来是给对方留出反应,接待自己的时间。

二来方便李郁恶补知识。

“当家即是首领,老管是二把手。其实漕帮内部还分了上百个派系,今天见的这个仅仅是其中一派。”

“哦?是按照地盘划分的吗?”

“基本上是。”

远远的,有漕帮弟子迎上来了。

赤膊,戴斗笠,穿草鞋,腰间挂着短刀。

打量了一下,就拱手道:

“欢迎杜先生,请。”

他们认识杜仁,却不认识李郁。

一行人走进河神大庙,李郁给刘武使了个眼色。

“你们几个,去给马匹喂喂草料。”

“是。”

李郁,杜仁,林淮生,带着2个随从,走进了河神庙。

庙中间,供着一尊威严的神像。

“这是哪位神仙?”

“乃是我漕帮的创始人罗清,罗祖。”

听了帮众的解答,李郁微微点头,从旁边拿起三柱香。

从容点燃后,插在香炉中。

拱手一拜到底。

围观的漕帮众人,都微微点头。

这是一种公开的示好。

再往里走,进入后殿。

一位壮年汉子,笑着迎了出来:

“哪阵风,把财神爷给吹来了。咦,这位是?”

李郁走在最前面,杜仁故意落后了半个步伐。

这在尊卑有序的大清,是很明显的信号。

李郁为尊!

杜仁赶紧上前一步,介绍道:

“这位是李郁,李大官人。我只是替他打理西山煤矿。”

“这位是新苏帮的谭当家,谭沐光。”

“久仰久仰。”

一通寒暄,江湖礼节到位了。

步入后殿,屏退闲杂人等,就进入主题了。

李郁抢先问道:

“我有一事不解,何谓新苏帮?”

谭沐光笑了一下,解释道:

“漕帮家大业大,遍布天下,号称有128帮,9999条船。咱这一带的叫苏州帮,不过内部又分两派,旧苏帮和新苏帮。”

李郁点点头,感觉这位当家可以交往。

言语态度中,有江湖豪气,并不遮掩。

“敢问谭当家,新苏,旧苏之间,关系融洽否?”

“自然是有些竞争,龃龉。不过大面上,勉强过得去。”

杜仁在一边补充道:

“谭当家的可是奇人,当年苏州帮龙头空缺,几乎发生武力内讧。他主动退出,拉出了一帮弟兄重立山门,才有了这新苏。”

李郁心想,

原来如此,分裂出来的叫新苏,原来的叫旧苏。

倒是好记。

“哎,徒让外人耻笑。非本帮幸事。”

谭沐光摇摇头,似乎很不愿提起这往事。

“无妨,我李郁也是江湖中人,见怪不怪。”

“不知李官人远道而来,有什么我谭某人可以效劳的?”“谭当家的客气了。”

“不不,你把运煤的生意给了我新苏帮,就是帮了我的大忙,说是有恩都不为过。”

谭沐光倒是个光明磊落之人。

见李郁面露疑惑,就解释道:

“秋冬季是漕帮的淡季,解送漕粮回来后,纤夫,舵手,水手们大多就没有生计。漕船只能停泊着,偶尔接一点短途运输,其他就没收入了。”

“为何,不能走远路?”

杜仁连忙解释道:

“朝廷有规制,淡季漕帮当修整停泊,不得四处游航。以免误了来年开春的漕运大计。”

“杜先生说的对,上头有漕运总督衙门管着。”

李郁恍然大悟,

漕帮既然吃了这份红利,就要接受约束。

“听谭兄的意思,弟兄们的收入,不宽裕?”

“是啊,勉强糊口而已。若是家里孩子一多,就要送走,或者溺死。”

谭沐光的坦率,出乎预料。

以至于,李郁犹豫了片刻,才提出了正事:

“我此次来,其实是为了运输途中的损耗。”

“李官人的意思是,我麾下弟兄替您运煤的时候,有偷鸡摸狗的行为?”

“算是我个人的猜测吧。”

李郁尽可能的把话说得委婉了些。

因为他对于谭此人的印象颇佳,自从穿清后,极少遇到如此纯正的江湖汉子。

行走江湖,义气多是外衣。

内里还是一样的勾心斗角,斤斤计较。

当然了,没几个比自己更黑的。

李郁对谭的欣赏,就好比是曹操对于刘备的那种感觉。

豺狼遍地,人人唯恐自己不够狠。

你却高举仁义的火炬,行走在森林当中,磊落坦荡,令人侧目。

李郁敬佩,但自觉做不到。

谭沐光旁边一人,

忍不住辩解:

“这也未必是咱们的弟兄干的,运输本就是艰险事,咱们的漕粮到通州,路上也有损耗。”

“闭嘴。”

谭沐光一拍扶手,眼神里满是愤怒。

到通州三千里,到苏州府才几十里?

“来人。”

他这一声大吼,让林淮生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腰侧的短手铳。

“开香堂,召集所有在家弟兄。”

原来,谭沐光是要对内整治。

林淮生又悄悄的松开了手,放下袍侧遮住。

他作为贴身保镖,袍子里像个移动武器库。

腰带挂着一把燧发短手铳,一把李氏二型燧发截短霰弹枪(再截短)。

还有一把窄刃长刀,平时挂在马鞍旁。

这会握在左手。

虽然目前,燧发枪机还在研究阶段。

但是,并不影响张铁匠用舶来品钢片,手敲出一个样品来。

外购钢片,加精湛匠人,就意味着没有批量生产的能力。

谭沐光告罪,暂时离去。

敲响了庙里的一口大钟,回声绵长。

“阿郁,你怎么看?”

“拭目以待,静观其变吧。”

一盏茶的工夫后,

新苏帮的老管来了:

“今日本帮要执行家法,二位贵客请移步旁听。”

老管,就是负责执行帮规家法的人。

相当于其他帮派的刑堂堂主。

河神大庙外,上百人聚集着。

他们都是新苏帮的水手,纤夫,舵手,还有修船匠。

谭沐光站在石磨上,正在大声的训话:

“你们加入新苏帮的时候,我们一起在罗祖塑像前发过誓的。”

“帮规第四条,是什么?”

有人大声说道:

“损害帮内利益自肥者,鞭笞100.”

“好,既然你们记得,那就自己站出来吧。哪些人,偷盗了煤饼?”

鸦雀无声,

不过有些人愤恨的把目光投向李郁。

“一炷香燃尽之前,自己站出来。”

谭沐光,说话的声音很镇定。

在远处坐着旁听的李郁,悄悄说:

“阿仁,谭沐光在帮内的威望极高。”

“此人我以前打过几次交道,确实是个人物。”

“他这是在堵我们的嘴,怕我们解约。”

“是啊,能好好合作最好,双赢。”

因为如果不雇佣漕帮,就得雇佣散户。

散户多是一条船,两条船,管理起来很费劲。

偷盗的现象,照样会发生。

香燃烧到了一半,

三个人站了出来,跪在地上。

“当家的,是我们干的。”

“我们认罚。”

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,有台阶了。

今天这事,如果没人站出来,就尴尬了。

谭沐光威严扫地,还是在外人面前。

李郁说不得就拂袖而去,解约。

快过年了,漕帮弟兄们可是都想添点年货。

老管严肃的站了出来:

“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,行刑。”

三人被绑在树上,脊背对着众人。

行刑的人,挥舞着带刺的荆条。

每打一下,受刑者就大声的数一声。

“李官人,让你见笑了。是我谭沐光管束不严。”

“谭当家执法如山,我佩服。这几个手下,虽有偷盗行为,倒也不失一条硬汉。”

这趟行程,

给李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新安帮的这些漕帮弟子,骨头硬的很。

脊背被打成的稀烂,还前来施礼道歉。

自己也适时的排出两锭银子,让他们去疗伤。

江湖中人,

必要的场面还是要做的。

目送着李郁一行十几人呼啸而去。

老管凑近了谭沐光,轻声说道:

“这帮人马鞍上挂着刀剑,腰里还藏着带响的,不简单啊。”

“早有耳闻。”

“咱们和他们合作,会不会惹麻烦?”

“此人从不拖欠工钱,日结。哪儿找这么好的雇主,有麻烦也认了。”

谭沐光看的清楚,

这世道,谨小慎微就能活的更好吗?

未必,麻烦厄运从来不挑人。

老实也好,胆大也罢,都要接受命运的安排。

新安帮底子薄,积蓄少。

男女老幼加起来,就是200多张嘴。

要渡过这个冬天,不容易。

食物,燃料,御寒衣物,还有屋子。

过年的时候,怎么也要买点猪油,酱油吧?

豆腐,猪油渣,白菜总要炖上一锅吧?

再来上两碗,主粮超过一半比例的饭。

这顿大饭,才算应付了。

还要买上些鞭炮,几尺花布,一壶白酒,让妻儿老小的脸上都露出些笑容。

如此,才算一个男人。

新安帮今年流年不利,漕运途中沉了一条船。

到了通州,因为稻米不够干燥,又遇到了仓场官员的责罚。

回程时,携带了大量的海货想到江南赚上一笔,结果又没卖上价。

这样一来一去,谭沐光的算盘都要冒烟了。

更不要提,在此驻扎过冬。

这河畔两侧的荒地,也是有主的。

乡绅们还要收一笔费用。

二百多口,在这搭起了窝棚。

在田野里挖根茎植物,野菜。

在河里撒网,筑坝,捞鱼虾。

导致下游的村子,极度不满。

漕帮的渔网一张接着一张,就算是指头大的鱼儿,也躲不过去。

谭沐光刚端起饭碗,有人来报:

“当家的,下游的村民们又来闹事了。”

砰,他把碗往桌子上一顿。

“官府勒索,我忍了。乡绅收钱,我也忍了。”

“一帮地里刨食的乡民,也打上门?当我漕帮是吃斋念佛的?”

“抄家伙,干。”

上百村民,正在捣毁河道中的简易堤坝,还有渔网。

两方搅合在一起,棍棒乱飞。

不断有人受伤倒地。

这种规模的械斗,在乾隆朝不罕见。

人口爆炸的恶果,就是积压所有人的生存空间。

留给底层黎民的蛋糕就这么大点,

你多吃一口,我就少吃一口。

所以,一块红薯,一条小鱼也要拼死相争。

哪怕付出了人命,也绝不退让。

大清黎民人人皆知,退一步,就再也没有生存空间了。

其他人,会让你一直退到太平洋里去。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