焦大是个不懂得自保、只图一时痛快的愚人。
他每每喝醉了随意发泄,口无遮拦骂得恣意,其实,他不过是个连宁国府二门都进不去的粗人,宁国府的下人们个个躲他还来不及,能让他知道什么他嘴里所说的“偷狗戏鸡”的秘辛?
此时被贾琏如此一本正经一问,焦大反倒张口结舌,半晌,才讷讷道:
“哼,说出来就没意思了,咱们‘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’罢了。”
“别介啊,说都说了,这世上哪有说了一半的秘密啊?
刚才是你说的,我们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,我们这帮子后人若是光知道享荣华,受富贵,祖宗在天有灵,能答应吗?”
在焦大眼里,贾琏就是荣国府那边的贾蓉。
贾蓉不配在他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,贾琏也一样,敢跟焦大挺腰子充起主子来?哼哼,焦大太爷可不客气!
焦大撇着嘴,斜眼瞧着贾琏,冷笑连连:
“就凭你?毛儿刚长全,你有多大本事?
哼哼,各家门,另家户,你有本事,还是先管好你们荣府那边吧。
‘清水下杂面,你吃我也见’的事儿,那边什么德行还用得着我来挑明了说?
我们东府这边的赖二不是个东西,可比你们那边的赖大差远了!”
焦大洋洋得意,因为他心里清楚,贾家的主子们,个个都最好脸面,动不动就要说:
“我是什么样的人?能跟这起子奴才混厮纠缠?”
这要是贾蓉,肯定立刻便装作没听见,绝对不敢再跟赖大纠缠。
可……他没想到,贾琏却立刻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,哈哈大笑道:
“那好办,走,有话进祠堂,咱们当着祖宗的面儿,好好说说去。”
说罢,也不等赖大答应,朝小厮一挥手:
“走!”
几个小厮一见,立刻拥着推着,就把焦大往祠堂轰。
焦大不知贾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但心里却发憷起来,登时又撒泼起来:
“好没影儿的,拉我去祠堂做什么?我不去!我要回屋睡觉去!”
贾琏也不搭理他,只在前面径直进了祠堂。
那一众小厮听多了焦大动不动就嚷嚷“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”的话,如今见贾琏真要带他进祠堂里去说话,他又死活耍赖不去了。个个都觉得有趣,心里憋着笑,你推一把,我搡一下,把个焦大像赶猪似地弄进了祠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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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了祠堂,贾琏屏退众人,关上祠堂的门。
见赖大扎叉着两手,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,贾琏猛然正色道:
“焦大!现在这屋里只有你我二人,和这一屋子的祖宗,我倒要问问你,你见天儿在外头嚷嚷:‘爬灰的爬灰,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’,到底都是什么事儿?是谁的事儿?你来说给祖宗听听!”
焦大缩着脖子,偷眼瞧了瞧上面供着的牌位和画像,半晌,才小声道:
“我……奴才只是听说的。”
“你这会子也知道你是奴才了?听说的?听谁说的?”
贾琏的声音和这祠堂一样,带着森森的阴冷和幽幽的阴森,还混合着淡淡的焚香气息,又神秘,又威压。
“就凭你听说了些混账话,就敢大肆张扬?就凭你胆敢以下犯上,就能打死无论!”
“你敢!我可是……”
“你可是从死人堆里把老太爷背出来的,功高莫过救主,你这可谓是‘擎天保驾’之功。
老祖宗替皇上出兵放马,为皇家“擎天保驾”,才得了封公赐爵,所以当年贾家也以彼例此,有样学样,对你焦大也一样。
当年放你,你不肯去;叫你做过管家,你嫌琐碎。于是就只能敬老恤老,不安职事地把你养起来,这才有了你说‘二十年前的焦大太爷,眼里有谁?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,比你的头还高呢’的话。
如今祖宗在上头,你摸着良心说,贾家对下人苛待了没有?对多年的老人儿忘恩负义、薄待功臣了没有?
你是这府里顶了尖儿的‘功仆’,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你焦大有大功?
可你呢?整日除了吃酒就是吃酒,吃醉了就骂人泄愤,居功自傲到了天天撒野的程度,闹得几十年下来,到如今东府上下对你是人嫌狗不待见,到了破鼓万人捶的地步,这事儿你怨得了贾家?
你有功,若是贾家丢弃你,是为不义,所以无论你怎么折腾,贾家都得忍着。
你还觉得是贾家委屈了你?贾家想用你,你也得是可用之才啊。干烧啥不行,吃啥啥没够,就是你的本事?
想用而又不能用,想弃而又不敢弃,你难受,贾家更难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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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琏这一番话,说得焦大心里哆嗦发虚,老脸一红一白,最后,只能勉强辩白道:
“那……那还不是自打赖二当了管家,他……他欺软怕硬,他不公道,原本珍大爷都说了不给我派活儿的,他还非要派我。
有了好差事,他就派别人,等到黑更半夜送人的苦差事,他就派我……”
“那你倒说说,赖二那么个混蛋,怎么混得倒比你好?”
贾琏问罢,见焦大一脸不满,却又不说,便道
“如今就在祠堂里,当着祖宗的面儿,有话不怕说。
你平日里动不动就要来‘祠堂里哭太爷’,不就是想拿死人压活人吗?
现在我跟你都在祖宗面前,把话都挑明了说,这时候再藏着掖着的,就是心里有鬼的那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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