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三章 像是要噶的样子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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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天还未曾亮起时,那古野城就喧闹起来。

织田信长的下级家臣们吆喝着,催促郎党们检查甲胄、长枪、短刀、弓箭、箭矢等武备,杂兵足轻们则埋锅造饭,喂马喂驴,把水灌入竹筒,而原野这新手也有样学样,一边穿戴整齐,一边指挥手下们煮饭,顺便让人把昨晚准备好的担架、药物和绷带都装上车——今天大概就煮这一顿饭了,煮饭捏成饭团,郎党足轻们要揣在身上吃一天。

当然,这是一般情况,现在是内线作战,搞不好当天打赢,晚上就回来吃庆功宴也说不定。

等今天这唯一一顿热饭吃下肚,天也渐渐亮了,一声法螺声响起,大群背插小旗的下级武士、资深郎党马上扔掉饭碗在营地高台前集合,其余身上无识物的郎党足轻也拿起武器纷纷排到他们身后,以极快的时间便组成阵列,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“嘿!嘿!哦!”声。

原野也一样把自己的杂兵足轻集合到一起,只是没有大喊大叫,他学不来,不过昨晚他向阿满请教过一些曰本中古世代的战阵常识,倒也清楚这些人在干嘛——这是应声,“嘿!嘿!”是小头目们在喊,意思是“准备好了吗”,“哦!”是麾下郎党足轻们的应答,意思是“好了”。

等列队完成,法螺声再次响起,悬鼓也重重敲下,前田利家以及另外两名小姓家臣举着一个巨大的“识物”登上高台——五米左右的旗杆上端顶着一个巨大的、金光闪闪的金漆纸糊铜钱,铜钱上有四个大字“永乐通宝”。

列队的下级武士、郎党足轻仰望着这枚巨大的铜钱,齐齐发出一声惊叹,而原野也仰头看着,一时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——这东西是马标,也叫马印,是用来指示主将位置的,混战起来就是全军的主心骨,现在举起来很正常,但他没想到织田信长又搞出了骚操作!

真的是骚操作,看样子织田信长不但将自己的通名改来改去,还把家纹、阵旗、马标等一系列表明身份之物都改了。现在拿出来亮相,应该是很重视这场战斗——不算元服时他挂名去打了一趟酱油,这应该是他亲自指挥的第一场战斗。

果然,再后面出场的阵旗也不是“木瓜五枚旗”,更不是弹正忠家以前惯用的“扬羽蝶旗”,而是变成了一面白底黑纹的永乐铜钱旗,大概织田信长已经下定决心,以后就是要顶着铜钱上战场,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。

大概,是想说明他本人很有钱?

最后出场的自然是织田信长本人,他也穿着一身当世具足,不过很多地方涂了朱漆,兜上也如同双马尾一般左右各插着一束孔雀羽,骚包之极,令人有口难言,而他的神情更是很亢奋,眼睛似乎都在冒红光,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队伍,张口欲言却又好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嗓眼,一时难以叙说。

率军破敌,大概是他从小的梦想,现在眼看就要实现了,他情绪翻涌得厉害,最终最终,他在众目所视之下,在越来越急的悬鼓声中,他拔出长刀,斜指天空,声音干哑地问道:“诸君,准备好赴死了吗?”

台下的中年武士们微微呆愣,但年轻的下级武士,以及年轻郎党们反应却很快,立刻长枪举起,高声回应,个个神情激动,看样子织田信长在这些年轻人心中威望很高,他们确实有效死之心。

得到忠诚部下回应的织田信长看起来越发亢奋了,重重一刀劈下,宣布了攻击命令:“出发,前出东津野!”

“哦!”郎党足轻们再次齐齐应声,然后便在各级武士的指挥下依次出发,一百多已经披甲的精锐前军首先出发探路,后面跟着太鼓队,郎党两人一组,一个背着太鼓,一个在后面有节奏地敲,控制行军节奏。

再后面是四个人抬着的大太鼓,大概是临阵所用,这会儿没敲,而负责吹法螺的几个郎党也混在太鼓队里,一起出发。

之后是大群大群郎党组成的枪足轻队伍,不过他们暂时没披甲,只把两间多的长枪扛在肩上,长枪密如树林,随步伐摇晃,看起来杀气腾腾。

枪足轻大队身后跟着的是一队弓足轻,再后面就是替他们背着甲胄杂物的杂兵足轻大队。

至于总大将织田信长……

织田信长正在和家臣团告别,家老林秀贞面无表情束手而立,平手政秀则面带忧色,拉着织田信长婆婆妈妈似乎在叮嘱些什么,但织田信长面有不耐之色,不时低声顶嘴两句。

原野看了两眼也没放在心上,转回头来发现一名骑马的中级武士挥手示意他可以行动了,立刻也指挥自己的“牛车队”跟到杂兵足轻队的队尾,也开往东津野战场。

因为是内线作战,信长军无需过多携带补给,再加上士气高昂,行军速度很快,只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就赶到了东津野附近,远远都能看到东津砦了——松平家每年都要来袭扰几次,织田家也不傻,早早就在这方向修了两处砦垒控制道路,也就是东津、东木两砦,里面还各塞了一百多人。

松平家以前每次来抢劫袭扰,都要受到这两处砦垒的影响,不敢越过它们过份深入,以免陷入被敌人前后夹击的窘境,而且以前顾忌“尾张之虎”这大敌,通常跑来袭扰抢劫也不敢停留太久,一直拿东津、东木两砦没办法。

但现在“尾张之虎”已经死了,“尾张大傻瓜”上位,他们少了许多顾忌,这次前来主要目的好像就是要拔掉这两处眼中钉,已经把东津砦围了起来,还发动了几次尝试性进攻,只是没拿下来,又不想付出太大伤亡,这会儿正在打造“攻城器械”,准备以巧破砦。

他们也够机警,远远就发现信长军在迅速靠近,立刻放开对东津砦的包围,但也没直接撤退,反而退回营地去吃饱喝足,似乎准备接受野战“邀请”,在织田弹正忠家的腹地和织田弹正忠家新任家督练一练,看看他的成色。

织田信长听到前方汇报,立刻命令就地扎营,让部队进食休息,恢复体力,自己则亲自带着回马众和小姓前出去观察战场地势。

等他回来后,又召集家臣武士开了个小会,随后一声令下,郎党组成的枪足轻队、弓足轻队纷纷披甲,出门直接逼向松平家的营地。

原野当然不用去参战,他只是个受雇的“战地医生”,就在营地里等着抢救伤员便好,眼见交战就要开始,他也开始分派任务,整理担架、药物、绷带,准备柴火和灶台,并搭起一座小帐篷,做好进行“手术”的准备——肯定有不少人会带着箭伤回来,手术肯定免不了,他做事一向很有预见性。

他现在手下多了,有三十个足轻听他指派,还有前岛十一郎这个低级奉行能进行监督管理工作,而且弥生、桃井兄弟跟他开了那么久的“黑诊所”,也都是合格的护士了,很多事也能领着干,等他分派完工作后便闲了下来,直接向阿满和阿清招招手,颇为期待地说道:“走吧,我们去前面看看!”

反正不会输,他想去看看热闹,他都来这么久了,还没看到曰本中古世代怎么打仗呢,多少也有点好奇。

阿清没意见,她一般也没有自己的主意,就听阿满和原野的,倒是阿满这个平时爱凑热闹的家伙迟疑了一下才答应。

三个人牵上三花小母马就出了营地,远远跟在织田信长的后面。追上去就不必了,只是看看热闹而已,原野一身精品具足,一看就是大人物,万一离太近被当成将领遭到集火,或引起某个敌人武将的兴趣,非要来讨取他的首级换功劳,那可就真成笑话了。

当然,武器他们都带齐全了,万一碰到几个游兵散勇,需要小打一下的话他们三个人也不惧——阿满阿清耳目极为灵便,不可能被敌人摸到身边却毫无所觉,而只要不近战就没什么可怕的,他们有滑轮弓和铁炮,如果只是几名敌人的话,他们远远就能驱赶走。

毕竟像他这么谨慎多疑的人,要真有风险,他肯定就不来看这个热闹了。

他们三个人就远远跟织田信长后面,一路上也没人管他们,一直跟到了东津野,而到了这里,太鼓声阵阵响起,由慢到快,敲起了“急鼓”,法螺声也开始一长一短吹了起来,信长军开始整理队形,准备由行军纵队变成横列。

松平家也没犹豫迟疑,明显早有准备,并不想被织田信长堵在营地里,太鼓声法螺声也开始响起,披甲郎党足轻鱼贯而出,直接在营地前列横阵,丝毫不惧,就是要和织田信长硬碰硬一下。

原野在侧后方看不清楚,再翻身上马踩在马蹬上四处张望了一下,发现也不像小说里说的那样,两军交战,周围遍布游骑。

相反,两军面对面准备交战,所有力量都收缩回去了,周边根本没人。

他想了想,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草木比较茂盛的小土丘,说道:“我们去那里观战吧!”

那里位于战场侧面,视野也比较好,于是他们一行人借着织田松平两家不停“嘿嘿哦”整队列阵的工夫,又绕了个圈,爬上小土丘观战。

这里就视野开阔多了,能一览战场全貌。

原野趴在那里看了几眼,发现织田信长这边直接参战的有六百多人,绝大部分都是披甲郎党,现在已经慢慢展成三列横队,队型非常紧密,长枪竖起成林。

松平家那边出战的也大概有六百多人,只不过有甲众粗看之下只有四百多,胴丸看起来也非常杂乱,不如织田信长这边一模一样不说,还大多比较破旧,而后排剩下的两百多人干脆无甲,连简易胴丸都没有,只头上戴着镶嵌铁皮的竹斗笠,但他们气势丝毫不落下风,也排出了三列横队,同样长枪竖起。

原野看了一会儿,向阿满问道:“松平家看起来果然弱一些,地形他们也不占优势,按理说他们该早早撤退吧?怎么看起来像是要硬碰硬?你之前不是说松平家不会掏老本出来硬打吗?”

阿满正豆豆眉紧皱在一起思考问题,随口道:“应该是今川家的命令吧,或者是织田信长大傻瓜名声在外,现在他又亲自跑来了,松平家的大将想试试能不能阵斩了他——能把织田信长的首级带回去,死上两三百人也是赚的,反正要是我,肯定要试一下的。”

原野微微点头,觉得这倒能说得通,毕竟织田信长名声确实很臭,是人人都知道的“大傻瓜”,那面对一个傻子,还是一个高价值的傻子,说不定松平家的家臣们还真想趁机砍死他,从而立下大功,获得知行封地。

不过他很快发现了阿满豆豆眉一直紧皱,似乎有些心不在焉,不由又奇怪道:“你怎么了?”

按她的性格,这会儿应该上窜下跳,兴奋无比,盼着血流成河才对,不该这么安安静静。

阿满自己也没太想明白,挠了挠脸,四处观望了一下,迟疑道:“我觉得不太对劲……”

原野愣了愣,脑海中迅速闪过《孙子兵法》《三十六计》等书名,转头四处观察,疑心有埋伏,但这儿都叫东津野了,就是块荒原,没多少草木,地势也平坦,最高的地方就是他们趴着的这个小土丘了,根本也没有能藏伏兵的地方。

“哪里不对劲?”原野看了一圈无果,只能向阿满询问。

阿满豆豆眉还是挤在一起,表情依旧搞笑,语气依旧迟疑:“不知道,但从今早行军开始,我就觉得不太对劲,好像什么地方有问题,但是什么问题……我现在也说不上来。”

这大概是一种职业直觉了,是她多年趴草丛看武士们互相砍杀硬看出来的敏锐直觉,她总觉得织田信长好像有点不妙,像是要噶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