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(1 / 1)

魏逆 茶渐浓 1354 字 13天前

暮春三月,万物复苏,生机盎然。

颍川郡北部连绵的山峦林木已有绿意萌发,在和煦的阳光中倍显苍翠。

蜿蜒南下的颖水被春风吹皱了水面,朵朵次第晕开的涟漪与水畔的烟雾朦胧相得益彰。偶有几尾鱼儿调皮跃起,逗得几星鸟雀敛翼掠过,尽情欢腾着万物复苏的人间春晓。

河畔驿路上,七八骑士策马小驱,望着入雒阳的轩辕关而行。

从身上沾满了灰尘与头帻已冒出几缕凌乱发丝中,可以看出他们已然跋涉了好些时日且赶路颇急。

不过,似是他们早就习惯了。

不仅脸上半分倦色都无,在外围的骑士还不时将目光撇向矮丘、芦苇荡以及树林等可容歹人藏匿身影之处,机谨犹如行伍中的斥候。

驱马在最前探路的苍头,年纪约莫四旬了,须发早就被岁月染上了的白霜。

只见他抬手遮住阳光,在马背上直身眯眼远眺了片刻,便拨马回到队伍中,对被簇拥在中间之人略拱手,朗声请示道,“六郎,前方便是轩辕关前的最后一个驿落了,此关隘常年有天使与军中信使通行,戍守将士亦不敢松懈。我等皆佩剑跨刀且无有货物与妇孺随行,径自入谷道恐遭军士误会。不若,我等暂在驿落歇息,仆先遣一人前去报备后再入谷道可好?”

被唤作六郎之人,约莫弱冠之年。

身长七尺六寸,天仓饱满,双眸皎皎点漆,浓眉斜飞,鼻若悬胆,鬓若刀裁,端的相貌堂堂、一表人才。

他乃夏侯惠,字稚权。

豫州谯县人,曹魏元勋故征西将军夏侯渊的第六子。

年幼时便以才学见称,但不及早亡的夏侯荣有“七岁能属文、过目不忘”之能。

年十岁时,父夏侯渊阵亡于汉中,惠随长兄夏侯衡在许昌城外守丧,除服后归居京都洛阳,以文见长,名声渐显。

年十四,郊游踏青于偃师,泛舟于洛水。

骤逢大风,舟覆,溺,一时气绝。

后复苏,并发温病,恍惚呓语频发、所言怪异,众弗知其意。

七八日未愈,日渐危。

家人请太医治。

太医往视之,束手无策,唯配以汤药灌入,辞曰:“风邪入体,寒邪入骨,非针石可及。恕老朽无能,少郎存活与否,唯天意耳。”

家人哀之,欲为之设坛祭祷。

未行,惠竟自愈,然犹如离魂,不能自已。

复后数日,终有神智,行举如旧。

此后惠寡言少语,尤喜武事,闭门勤读兵书习弓马,不复有属文扬名、与他人同宴辩论钓誉之事。

时人皆不解。

或有曰:“昔仓舒与幼权俱早慧,号神童,皆年十三而亡。今稚权逢厄,遂闭户守拙,乃畏天不假年乎!”

会母丁氏丧,守孝。

年十七,孝满,长兄夏侯衡欲表天子为惠求职。

惠辞曰:“年少学浅,才识不能理一邑,武略不能治一伍,安能登天子堂。”

家人欲求公卿女妻之。

复辞曰:“丈夫生于世,当求建功立业、名录青史耳!今身无尺寸之功,何汲汲求妻哉!”

衡壮之,不复强为。

是时,何晏、夏侯玄、诸葛诞、邓飏、丁谧、毕轨、荀粲、司马师等人常聚众交游,清谈名理,收名朝廷,京都翕然。

玄乃夏侯尚之后,亦惠族子也,是故常遣人作邀。

惠皆不赴。

长兄夏侯衡有闻,责曰:“泰初,宗族骨肉也。今殷殷之情,何故不赴邪?”

对曰:“年少当慕学笃行,交游清谈非我所欲。”

遂以京都求名利者众,非修学之地,乃辞别诸兄自归桑梓谯县,春夏习读书传,秋冬弋猎,三年不问世事。

如今北归洛阳,乃是天子曹叡诏令至,以他为散骑黄门侍郎。

散骑黄门侍郎是魏文曹丕所置的官职。

缘由是吸取了汉末宦官乱政的教训,故而改以士族担任天子内侍,后形成制度,朝廷常置散骑常侍、散骑黄门侍郎各四名。

职责是随驾左右,掌侍从,顾问应对、规劝得失。

虽没有什么具体的实权,但却尊贵异常。

盖因自魏文曹丕开始,散骑常侍、散骑黄门侍郎都是择心腹故旧、高门子弟或元勋之后充任,历任数年之后便转他职,外放则两千石、居朝则掌机要。

可以说,这个职位就是天子擢拔心腹重臣的。

如今诏令来,夏侯惠急于赶路亦不为奇了。

因为先前的夏侯惠在偃师溺水时就已经死去,如今占据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来自两千年后。

拥有了后世的记忆的他,大致知道历史的走向。

同样,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不早亡的话,“高平陵之变”将避无可避。

或是说,司马氏掌权之后,夏侯渊一系除了夏侯霸亡奔入蜀、夏侯玄被诛杀之外,似乎没有什么损失。比如,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,夏侯威的孙女夏侯光姬还成为了东晋司马睿的生母,同样能让夏侯氏的门楣继续显赫于世。

但夏侯惠一想到司马懿指着洛水发誓(放屁)、司马昭当街弑君的行径,以及其后代得了天下后所诱发的神州陆沉,便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曹魏续命。

不管怎么说,曹魏对黎庶再怎么不好,也不至于给天下苍生带来近三百年的至暗时期。

至于如何做到这点,他觉得并不难。

比如尽力劝阻曹叡不要放浪形骸,努力活得久一些、比司马懿死得晚一些。

比如曹叡在托孤的时候,努力争取不让孙资与刘放在中间作祟,将托孤的人选改成了曹爽与司马懿。

又或者是看有没有可能,让曹爽不要成为桓范口中的“犊耳”!

当然了,求人不如求己。

将成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,是不靠谱的。

他觉得,自身要尽力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。

如努力让自己在庙堂上拥有话语权、麾下有兵马,在司马氏发动高平陵之变的时候,可以当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”的那只黄雀。

不过,一切的前提,都要建立在他先进入曹魏庙堂核心的基础上。

先有权,然后才能掌兵权!

这种思虑,就是促使他来到这个时代后,行举异于往昔的缘由。

勤读兵书习弓马,是为了日后能有机会掌军;闭门谢客、不与名士交游、回绝夏侯玄的好意等,则是避开“浮华案”,避免曹叡将自己归入慕虚名之辈。

毕竟,他如果想改变历史轨迹、想抗衡有士族世家作为后盾的司马氏,唯有的选择,就是争取从曹叡哪里得到足够的权力。

现今,太和三年(公元229年),他终于等到了第一步。

“不必了。”

依旧策马前行的他,听闻家中部曲的请示,昂头目视着进入轩辕关的险要谷道,朗声说道,“天子有召,不可怠慢。你遣一人先行至关隘报备即可,我等今日在关后缑氏县宿夜,翌日至京师府邸。”

“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