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堡外,
一人骑马狂奔而来,竟是巡抚衙门的抄手。
“李大官人在吗?”
李郁翻阅了一下他带来的誊抄副件。
皇上的惩罚,虽迟但到。
这很乾隆!
处罚如下:
江苏巡抚,布政使皆罢免,回去养老。
按察使已死,不再追究。
苏州知府马忠义办事不利,贬到盛京去管马场。
苏州城守营参将斩首,千总以上流放西北军前效力,家眷没为官奴。
京口副都统海儿哈,罚俸半年。
吴县知县黎元五,罚俸一年。
浒墅钞关监督,调任他职。
枫桥汛千总斩首,家眷没为官奴。
巡抚衙门,知府衙门,从五品以上官员,全部罚俸三个月。
李郁点燃了誊抄副件,看着殷切的书吏,笑道:
“一并给你结算,去找管事的吧。”
“哎,谢谢大官人。”
书吏眉开眼笑,走了。
工作之余,挣点外快,何乐而不为。
抚台藩台臬台鲸吞狂捞。
咱微末小吏,细水长流。
靠山吃山,
一年下来,能多挣出一份俸禄。
什么廷寄邸报,机密不得外传,呸!
官场地震。
所有人都在惶惶不安,等震荡结束。
这就是最好的窗口期。
李郁遣人到江北,购买了两船青壮。
这些人在法律上,已经不属于自由人,而是奴隶。
将他们投放到西山煤矿,缓解劳动力紧张。
然而,和岛上的原住民也矛盾日益增多。
头一条就是扰民。
洗煤的黑水排入太湖,还有炸矿的动静,岛上渔民在附近捕不到鱼了。
还有,就是矿工们时常去偷采农作物。
和原住民发生了几次小规模斗殴。
西山百姓们写了状纸,去太湖厅同知那告状。
结果很惨淡,
同知大人本身就是煤矿的股东,哪会替他们撑腰。
一顿板子,算是表明了我方坚定立场。
而西山的百姓们不服,誓要捍卫家园。
又跑到了知府衙门,
马忠义正忙着收拾行李,添置棉衣,准备去关外养马。
从上到下,都没心思管什么西山扰民案。
把麻烦留给后人。
门子收了银子,却不给通报。
再催,就让人一顿水火棍打出去了。
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。
更何况,黄四还在府衙做捕头呢。
消息,就传到了李郁耳中。
引起了他的警惕!
老子谨小慎微,低调发展,结果你们一个劲儿的咬着告状,这是把我往聚光灯下拉。
于是,他亲自坐船,赶到了西山岛。
水都没喝一口,就下令召集矿工。
先展獠牙,和这帮本地“刁民”开战。
在大清朝,恩威并施的正确理解是,先威后恩。
顺序很重要,
否则,别人就会以为你是怕了。
欲行菩萨心肠,先施阎王手段!
李郁站在矿区的高处,
看着地下黑压压的人头,沉默了一会,才开口了:
“我是李郁,西山煤矿的主人。”
“告诉我,伱们挖煤辛苦吗?”
没人敢答话,只敢偷看几眼。
你辛苦吗,幸福吗,这种钓鱼问题最好不要上钩。
李郁又继续问道:
“谁能回答我这个问题,赏一只烤鸡,一壶酒。”
沉默,令人尴尬的沉默。
一旁护矿队的人,
用恶狠狠的眼神暗示,你们踏马的识相点,别让老爷尴尬冷场。
终于,有个汉子举起手:
“很累,很辛苦。”
李郁点点头,示意护矿队把这个人带过来。
矿工们议论纷纷,
有人觉得这憨货要被当场打死,有人觉得他可能要吃鸡了。
“你敢站出来,说明你是个爷们。”
“赏他一只烤鸡,一壶酒。”
这个赤膊,浑身煤灰的汉子,笑的露出了牙齿。
黑白分明。
“吃!”李郁颔首示意。
汉子愣住了,左右观察。
护矿队的头目赶紧低声说道:“老爷让你吃,你就赶紧吃。”
“哎,好。”
汉子想了想,坐在地上。
撕着烤鸡,就着壶嘴。
一口肉,一口酒,正好填补空虚的肠胃。
所有人就这么看着,目瞪口呆。
矿工们,眼里都快喷火了。
羡慕嫉妒恨啊。
干重体力活,肚子里缺油水。
看不见还好,看见了简直是百爪挠心。
一炷香的功夫。
只剩下了鸡骨,汉子摇了摇酒壶,把剩下的酒液全部倒进嘴里。
“吃饱了吗?”
“饱了。”
“我问你,真的吃饱了吗?吃不下了?”李郁重复问道。
“吃的下,不过老爷赏我酒肉,我已经知足了。”
“嗯,你说实话,就说明你对我忠心。让厨房,再弄点硬菜过来。”
李郁不按常理出牌。
所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,然而没人敢异议。
只有杜仁,嘿嘿笑了。
他自然能猜到,军师的用意。
厨房的人很识趣,端来了一盆肉。
原本是护矿队今天的午餐,油汪汪的百叶结红烧肉。
“吃吧,吃饱了为止。”
“哎,谢谢老爷。”
汉子笑的煤灰直掉,接过筷子。
端着一碗白米肉,就地而坐,吃肉。
风卷残云,如同胃里藏了个黑洞。
然而,没人吃惊。
现代人饭量小,因为油脂糖分摄入多。
还有各种零食。
古代平民,经常干重体力活儿,没荤腥吃,都是这样。
敞开了吃,一顿饭两斤饼,一斤肉。
一滴肉汤都没剩。
汉子用米饭,倒进去拌了一下。
长长的舒了一口气,痛快。
这大约是他活了20年,第一次吃饱饭,而且是十二成饱!
李郁示意他过来:
“吃饱了?”
“真饱了。”
“我需要100个人,去和闹事的百姓械斗。自愿报名的人,站到护矿队那边去。”
没一会,
“老爷,人满了。”
“好。”
护矿队举着棍子,让反应迟缓的矿工们退回原地。
这些人懊恼不已,
失去了一次打牙祭的好机会。
仅仅是打一架而已,谁还怕那帮原住民呀。
大队人马,浩浩荡荡的出了矿区。
走了半个时辰,来到了西山岛最大的一处聚居点。
村口的渔民撒腿就跑,口中大喊:
“矿工开闹事啦,抄家伙。”
当当当,村里铜锣声响起。
杜仁笑着对李郁说:
“你准备打到什么程度?”
“打到他们服输,搬家。”
二人站在高处,身后是满脸兴奋的刘阿坤。
护矿队押后,矿工们在前。
冲进了村子,一顿猛砸。
石磨,给它掀了。
柴垛,给它点了。
散养的家禽,给它剁了。
杜仁眼尖,看到了一头惊吓嚎叫的骡子。
也被两个矿工活活敲死了。
“阿郁,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?”
“没看出来这帮人有这股狠劲?”
“是。”
李郁笑笑,解释道:
“人的潜力,是需要激发的。每个人的心底,都藏着魔。”
村子里的青壮,也冲出来了。
举着锄头,钉耙,叉子,奋力对打。
对于他们来说,这是保家卫宅。
场面极度的混乱。
不过,还是很壮观的。
一炷香的功夫,态势竟被逆转。
战线竟然有些后移。
看来,村子里的人气势很足,而且是全员压上了。
男女老幼,齐上阵。
刘阿坤看的眼馋:
“军师,我也下去帮帮忙吧?”
李郁瞥了一眼,他杵在地上的长棍,前头是包铁的钉锤。锈迹斑斑。
“你这是破伤风之刃,犯规了。”
“我们今天要对付的不是敌人,不需要你死我活。”
“这都不是敌人?”
“充其量,是对我方有利益纠纷的第三方势力。”
杜仁问道:
“先打一巴掌,再给个甜枣?”
“不过,你要是再不增援的话,今天就是村民打咱们一巴掌了。”
自愿报名的100矿工在前面械斗。
后面跟着来围观的矿工,还有好二三百人。
李郁大声喊道:
“再来30个人,给我打垮这帮种田打渔的。”
“打赢了,杀猪宰羊犒劳。打输了,都踏马的给我滚。”
这一次,呼啦就冲过来50个。
护矿队都没来得及阻拦,人就超标了。
“算了,不数了。把你们的短棍,给他们用。”
李郁一声令下,
50个矿工就配备了前头包铁的短棍,还有挖矿的铁锹。
呐喊着冲进去了。
援兵到了,就是不一样。
而且,这帮人里面显然有几个老6
他们没有径直加入战团,而是虚晃一枪。
踩着一片菜地,冲进了村子腹心。
看样子,是去偷塔了。
由于果树的遮蔽,李郁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但是,他可以猜到。
这帮偷塔的货,干的漂亮。
因为,村民的战线崩了。
一个个举着锄头,嚎叫着回防了。
这群憨厚的矿工,在几个老六的带领下。
在村子里疯狂的搞破坏。
家里的锅碗瓢盆,家畜家禽,棉被衣物,都被这帮人给霍霍了。
甚至把嗷嗷叫的猪仔,一脚踢进了水井。
后续回防赶到家里的村民,心疼的嚎啕大哭,军心不稳。
顶在前面的矿工,一口气推到了村里。
把失去了组织的村民打的狼奔豕突。
“差不多了,准备收场吧。”
“把人都集中起来,我要和他们聊聊。”
李郁和杜仁,走进了村口。
一片狼藉。
头破血流的村民,老实的聚集在了打谷场。
“直说吧,我要整个西山岛。”李郁站在一辆车架上,大声说。
村民们显然是不服的。
他们生存了几辈子的地方,哪能这样轻易拱手让人。
这都在李郁的预料当中,
他继续说道:
“你们捣乱煤矿生产,断我的财路,就如杀我的父母。”
“你们如果不走,我就烧了整个村子。”
村中的一书生站出来:
“天底下总有讲理的地方。”
“我有人,有银子,我说话声音就这么大。你有什么?”
书生垂头不语,总不能说:
吾有浩然正气吧?
万一把面前这家伙笑死,手下肯定不会放过自己。
“乡亲们,天天和煤矿当邻居,舒心吗?”
杜仁赶紧切入,这是他最擅长的角色。
“鄙人是府城的大讼师,最了解人间疾苦。这样吧,就当是我们买下来了。”
村民们有所松动。
这说的还像句人话,掏银子!
不过,李郁立马泼冷水:
“我打下来的地盘,干嘛要给你们银子?”
“你去衙门告我吗?还是再打一场?”
气氛瞬间冰冷,村民们气抖冷。
这货看着斯文,简直是个恶魔。
村里最老资格的人,站了出来。
拄着拐杖:
“这位官人,你给个合理价格,我们才能搬家。不然,出了岛,我们去喝西北风吗?”
“老人家贵姓?”
“老朽姓李,今年70了。”
李郁肃然起敬,一拱手:
“原来五百年前是一家。老人家,我们到一边聊聊?”
半个时辰后。
李郁拿出了一份方案:
“原本我是不愿意出钱的,但是这位李老先生成功的说服了我。做人,要听劝,你们也一样。”
李老汉拄着拐杖,一副为民请命的模样。
赚取了围观群众饱含敬意的眼神。
“补偿标准如下:
房屋,三间以下,补偿10两。三间以上,20两。
田地,十亩以下,40两。十亩以上,80两。
一口价,拒绝商议。
村民们的反应不一,有的窃喜,有的愤怒。
然而,李郁继续大声说道:
“前十户和我签合同的,可再拿一份奖励。”
“第一名,奖励30两,第二名,28两,以此类推,先到先得。
这个策略,极度超前。
以至于村民们沉浸在盘算中,好久没回过神。
一个不起眼的妇人,走到李郁前面:
“我们家现在就签。”
“好,去那边。”
杜仁带着两个会写字的,已经铺开了桌子,现场办公。
签字画押,按手印,拿银子走人。
滩涂边,安排了船只。
李家堡办事,讲究的就是一个快。
前十位,喜气洋洋。
无他,赚了!
后来者捶熊顿足,嚎啕大哭。
很快,发展成了村民内部的矛盾。
反应慢的,咒骂前十位拿了奖励金的村民。
尤其是第一位妇人,已经是千夫所指。
把她嫁过来后的亏心事,还有娘家的密辛,全部挖了出来。
而李老汉,也在这十位当中。
排名不前不后,第四名。
小赚一笔。
既得到了为民请命的美誉,自家又未曾吃亏。
暗合“中庸之道”。
袖中,还有晚辈李郁给的一锭银子。
这是私人馈赠,和补偿无关。
登船后,李老汉盘算了一下。
可以在岸上置个更大的家业,而且略有盈余。
经此一事,
儿孙们,也更为孝敬。
他们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了,家有一老如有一宝,姜还是老的辣等等古训。
短短两天,
西山岛就空了,几百户人家全部搬迁走了。
对李郁的仇恨不多了。
反而内部仇恨颇大,上岸后四散居住,并未再聚居。
因为有人赚,就有人亏了。
搬迁的人当中,显然不是家家都划算的。
但是,其余人都搬走了。
自家也待不下去了,所以仇恨就很神奇的转移了。
杜仁看到透彻,暗呼军师实乃神人。
世人皆以为李郁最擅长的是涩画,其实在拿捏人心方面,他才是个妖孽。
傍晚时分,
李郁在一群人的簇拥下,爬上了岛的最高处。
海拔300多米的缥缈峰。
俯瞰全貌,
“此处乃是太湖第一大岛,东西长30里,南北宽20里。”
“除掉山地,滩涂,低洼处,还有很大的面积可以发展。”
“精心选址,把那些工坊全部搬过来。”
岛屿有一个天然优势,那就是隔绝。
只需一些瞭望哨,巡逻队,配合水上船只,就可以确保安全。
比如,冶铁,试炮,军事训练。
随时都可以进行,不必担心泄露出去。
李家堡不方便做的事,西山岛都可以。
距离最近的陆地,也有6里。
岛上就算枪炮震天,也不怕泄密。
尽量在山谷中,或者面向太湖一侧进行枪炮训练即可。
从此,世上再无西山岛。
李家岛!
经过了械斗考验的矿工,也大不一样了。
其中150人,已经脱离了矿工身份。
在听了李郁慷慨激昂,极具蛊惑的演讲后,
他们都成了李氏的家丁,
生活待遇提升了两个档次,不必再像鼹鼠一样下井。
和最恶劣,最艰苦的环境斗争,获取微薄的果腹食物。
而是在阳光下,在天地间。
握着长矛,列队训练。
等互信建立起来后,会配发火枪。
李郁告诉他们,
与其窝窝囊囊,死在阴暗的矿井,或死于疾病,或死于饥饿。
不如搏一把。
羊群有了狼的带领,就不再懦弱。
回到李家堡,
范京从石湖巡检司匆匆赶来,就为了告诉自己。
没钱了!
西山岛搬迁这一项开支,掏空了最后的家底。
“怎么办?”
“不急,车到山前必有路。”
“可是,我们的哪个生意能挣钱?”
“获得财富最快的方式,不是生产,而是掠夺!”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