凭着出使齐国促成和谈,并成功与樊楼取得联系的功劳,升任龙图阁学士礼部侍郎知制诰。
知制诰,属中书省,职权是起草诏令,余仅备顾问。
宋承唐制,以翰林学士草拟内制,中书舍人草拟外制,称为两制。
内制指皇帝直接由宫廷发出的诰谕,这可是实打实的近臣,先前一直由内侍梁师成担任。
能坐上这个位置,背后少不了王家与童贯的运作。
秦桧对此很满意。
当然,如果家中发妻在温婉一些,就更好了。
“起朝!”
伴随着太监李彦的一声唱喏,大殿中的众人神色一凛,面色肃然。
赵佶身着一袭大红常服,迈着八字步,来到殿台坐下。
“拜见陛下!”
一众文武官员齐齐躬身见礼。
看着破旧的大殿,赵佶不由微微皱起眉头。
住贯了延福宫与艮岳,这样的破宫殿,让他有些无法忍受。
赵佶早就想重新修一座宫殿了,而且他如今有了新的灵感,打算结合南北之美,建造一座旷古烁今的艺术品。
但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是,没钱!
他此次南下,虽搬空了内帑,可这笔钱是他享乐用的,况且拿来修建新皇城完全不够用。
赵佶已经命蔡京想办法帮他捞钱了。
此外,还有最关键一点,那就是与齐国的和谈。
没和谈之前,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。
别到时候皇城刚开工,韩桢就打来了。
念及此处,赵佶朗声道:“议和在即,可有爱卿愿担和谈之职?”
话音落下,大殿内一片寂静。
这可不是个好差事,谈崩了,罪责自己担。
就算谈成了,也得背负骂名,说不得还会遗臭万年。
四下看了看,见无人应答,秦桧上前一步。
童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,只见他朗声道:“臣愿往!”
“好!”
赵佶双眼一亮,越看秦桧越顺眼。
如今,有担当的大臣可不少了。
“臣也愿往!”
就在这时,另一道声音响起。
说话之人,正是宗泽。
因守卫襄阳有功,宗泽被调回中枢,加封宝文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副枢密使。
赵佶拍板道:“既如此,便任宗卿为主使,秦卿为副使,负责议和之事。中书门下拟定国书,送往齐国。”
议和之事,没那么简单,先前韩桢是草台班子,所以双方和谈比较随意。
如今既然对方建元称帝,那就得正规些了。
双方需递交国书,写明和谈使节,甚至连和谈的时辰,布局都是有讲究的。
敲定好议和之事后,吴枢上奏道:“陛下,入夏以来,荆湖北路暴雨连连,致使下辖各州水患频发,大量农田被淹没,转运使汤润山上奏,请求国库拨款赈灾。”
听到是伸手要钱的,赵佶就不由一阵头痛。
现在国库空空如也,官员胥吏俸禄都发不起,就等着夏收的赋税呢。
黄潜善眼珠一转,提议道:“臣听闻韩桢在山东之时,向治下道观寺庙,追讨自建隆元年欠下的赋税,所得税款惊人。臣觉得,可效仿一二,以解国库之难。”
甚么追讨自建隆元年欠下的赋税,说白了就是抄家,不过换了个由头,师出有名而已。
此话一出,大殿众人神色各异。
官家最是宠信道教,这话他们可不敢接。
“此计可行!”
宗泽沉吟道:“僧道不事生产,每日只需敲钟念经,便可坐拥大量钱财与田地,与国家社稷无益。臣倒觉得,韩桢此举大善。”
他早看那些僧道不顺眼了,一个个不事生产,却富得流油。
背地里还放印子钱,压榨信徒香客。
若非立场不对,他早就大肆赞扬韩桢了。
赵佶面色一阵变幻,自打将林灵素贬出宫后,他对修仙之事,已经不太上心了。
可到底是修了这么多年的道,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。
但国库确实很缺钱……
一时间,赵佶心中纠结。
犹豫了片刻,赵佶最终还是没同意,只是吩咐道:“僧佛寺庙可追缴欠下的赋税,道观暂且就免了,此事便交予黄卿去办。”
“臣领命!”
黄潜善心头一喜。
这可是个肥差,不刮地三尺,岂不枉费了他一番心机?
七月十八。
常玉坤与史文辉乘船顺流而下,抵达高邮。
此次议和,韩桢全权交给他二人负责。
底线早已划好,至于具体怎么谈,就不用他费心了。
在高邮歇息了两日后,第三日一大早,在吴玠的护送下,常玉坤二人乘船来到扬州。
议和地点选在了扬州的邵伯镇外,此地位处扬州与高邮边界。
早已搭建好的高台,彩带飘扬。
两国派遣的侍女,正在做最后的布置。
今日天气不错,虽艳阳高照,却有阵阵清风,带走了几分暑气。
临近正午,数辆马车从官道两侧驶来。
距离高台三百步时,吴玠叮嘱道:“你等在这里守着!”
让麾下将士留守此地后,他亲自护送常玉坤与史文辉走向议和台。
另一边,刘光世同样让麾下将士停在三百步外。
看着对面须发皆白的宗泽,常玉坤拱手笑道:“汝霖兄,神交已久,今日终于得见了。”
宗泽语气感慨:“博琼兄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。”
他二人年岁差了二十来岁,虽未见过面,却是忘年之交,先前一直有书信来往。
之所以惺惺相惜,只因二人境遇几乎一模一样。
都是因得罪权臣,受到打压,致使仕途坎坷。
不过常玉坤得罪的是蔡京,宗泽得罪的则是吴处厚。
两人都在知县的位置上,蹉跎了近二十年,而今却又同时身居高位,只不过各为其主。
人生的际遇,当真是神奇。
秦桧倒是没想到和谈的两位主使竟还是好友,这让他心头大喜。
如今一来,接下来的和谈应当会轻松许多。
然而,待到双方落座后,常玉坤立刻换了一副脸色。
先前还笑容满面,转瞬之间便变得咄咄逼人:“宋国需对我齐国纳贡称臣,不得再称皇帝,当改为江南国主,接受我国陛下的册封!”
宗泽也不留情面,驳斥道:“贵国不过才占据四省十路之地,焉敢以上国自居?我大宋乃中华正统,不论疆土还是人口,都远超齐国,带甲之士百万,理当齐国称臣!”
常玉坤冷笑一声:“既然谈不拢,那就继续打!本官倒要看一看,宋国的城墙,能否挡住我青州军的兵锋!”
宗泽针锋相对道:“襄阳、扬州之战,距今不过才短短月余,常舍人不会忘了罢?”
“襄阳、扬州之战,皆因我军主力未至。”
“大可再试一试。”
秦桧听得心惊肉跳,他没想到宗泽会如此刚烈。
他虽看不起韩桢泥腿子出身,可从没小看过青州军。
大宋两次北伐失利,被辽国打得丢盔弃甲,哭爹喊娘。
辽国又被更凶猛的金人所灭,然而不可一世的金人,转头就被韩桢按在地上一顿暴揍。
这番对比下来,宋军如何是齐军的对手。
此时此刻,秦桧心头焦急万分,面上却笑道:“两位消消火,莫要伤了和气。”
史文辉也做起了和事佬:“和谈和谈,在于一个谈字。”
“对对对,史参军所言有理。”
秦桧赶忙点头附和。
常玉坤与宗泽借坡下驴,顺势找了个台阶下。
端起茶抿了一口,宗泽沉声道:“纳贡称臣休要再提,且不说其他,贵国皇后乃是我国帝姬,让我大宋陛下向女儿称臣,岂不是倒反天罡,视纲常为无物?”
常玉坤好整以暇道:“宋国皇帝可禅位。”
反正赵佶已经禅位过一次了,也不在乎再禅位一次。
这句话让宗泽语塞。
待回过神,他语气坚决道:“不可能!”
纳贡称臣,他是绝对不可能答应,这关乎大宋的脸面。
若真答应了,他宗泽的名字将遗臭万年,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。
见气氛有些僵,史文辉知道纳贡称臣是不可能的了,于是开口道:“既然如此,可效仿檀渊之盟,结为兄弟之邦。”
“我大宋为兄!”
宗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抢先说道。
史文辉摇摇头:“不妥,兄者长也,宋国孱弱,岂能为兄乎?”
宗泽一步不让:“我宋国必须为兄!”
“那就没有谈的必要了,继续打!”
常玉坤说罢,拂袖离去。
“常舍人,常舍人……”
秦桧顿时慌了,也顾不得礼仪了,赶忙起身劝阻。
他到底年轻,为官时间尚短。
“告辞!”
史文辉朝两人拱拱手,也跟着起身离去。
就这样,齐宋两国的第一次和谈,以不欢而散结束。
回到邵伯镇的路上。
马车里,秦桧阴沉着脸,语气责怪道:“宗尚书太过强硬,如今可好,若和谈失败,刀兵再起,陛下定会怪罪。”
宗泽反问道:“难不成让陛下对韩桢那小儿称兄?”
“这……”
秦桧语气一滞,而后反驳道:“那也不该闹的如此僵,两国和谈,自当雅量,坐下来慢慢谈才是正途。”
宗泽沉默了片刻,说道:“此事你我做不得主,还需上奏陛下。”
“嗯。”
秦桧点点头。
回到邵伯镇后,两人当即联名写了一封奏疏,八百里加急送往金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