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新生(1 / 1)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559 字 4天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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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胜利在很多时候,就是用看似徒劳的努力换来。

当天海的战争演化到最后,地藏的鲜血浸染观海台,以一尊超脱的消亡,填补齐国所耗的国势。

七恨拒绝了地藏的六道赌局,也拒绝了地藏最后的希望——

在最后的时刻,地藏甘愿释放自己成道的未来,将理想中的轮回,与其他超脱者分享。那是祂所心心念念的世尊遗愿,无上之菩提,永恒的佛祖荣光。

祂邀请七恨举魔族之力,参与祂所构筑的新世界,成为六道中的一部分。

也邀请凰唯真和祂的山海境加入。

当然没有人愿意上祂的沉船。

甚至七恨上船一搏的可能性,也被荆国天子切断,不得不匆匆回返。

凰唯真径自离开饮茶看戏小世界,也不去理会凰今默、祝唯我是怎样终于赶到东海,是如何同姜望相逢。祂离开那一幕幕或喜或悲的人间戏幕,来到了近海——

从这里往前看,刚好能看到远处海岛上迎风负月的高楼。

目力再好一些,能看到那处高楼正对此方的窗台。窗门紧锁,屋内只余疮痍。

那是有夏岛上的观澜客栈。

所以祂所降临的此处,是超脱瓮开启之前,大梁星神让钟离炎和诸葛祚所停留的地方。

钟离炎仍在这里。

这个天不怕地不怕,打不死压不垮的献谷小子,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水面。

仿佛还在履行他对大梁星神所代表的星巫的承诺,还守在这里不走动,还要“照顾一下诸葛祚”。

这个自信得近乎盲目的年轻人,是否也在无法抗拒的力量之前,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和孱弱呢?

凰唯真有意地轻咳了一声,倒是愿意给楚国的年轻人一些指点。

钟离炎回过神来,终于在现世见到了传说中的大楚第二风流!

以他的自信,也不得不承认,凰唯真的确神华飞扬。

可惜没有蓄一副好看的短须,还是少了几分时代前沿的审美。

“钟离……”凰唯真缓缓开口。

“前辈,请恕我不能做你的徒弟。”钟离炎拱手道:“某自有路,不与道主同。”

重玄遵拒绝几个绝巅就了不得,齐国人成天拿这些事儿来吹嘘。谁又知他钟离炎连超脱者也是不盲从的!

凰唯真一时无言,也不打算再言,只是抬起手来,在钟离炎身侧一指——

当即便有一株翠碧宝树,拔水而起,繁茂在东海。

此树高大壮丽,翠叶欲滴,树纹玄秘,树冠如花一捧,在这海岛之外,散发着极其浓郁的生机。叫北风变得活泼,仿佛连海水也因之生动!

树枝上挂满硕果,每一颗都饱满丰润,色白而鼓,形似人乳。

在这株宝树生成的瞬间,天穹便有星光垂落。瓢泼在海,半点不吝啬地奔流。

钟离炎当然认得,此即星神大梁之树形,一时面露喜色。

相较于身姿丰腴的类人形的星神大梁,这等丰收宝树形态,才是它生机最丰沛的时候。

此时此刻的生机意味着什么,他钟离大爷岂能不知?

果然在下一刻,树干上树纹扭曲,结成一列花鸟字,似要夺树而飞,其字曰——

“鬼山之子,余福神海。大梁虽死,星位犹在。少年绝寿,而能归来。”

枝上硕果急剧收缩,须臾化成了种子,簇结在叶下。而在树冠正中间,却有唯独一颗硕果,迅速膨胀——

果壳裂分如花瓣,一个面容严肃的熟睡中的少年,就在这果壳中醒来。

在十二星次之中,“大梁”象征植物过冬前积蓄能量,有缔结果实的意思。

星神大梁以身为桥,接引姜望南去陨仙林超脱战场。而又在燃尽之后,被凰唯真捡起星位,以之为胎,于此刻孕育出新的生机。

当初星巫弟子焉翎,全族死绝,仅余一子。便是星神大梁,将那孩子从病魔手里夺出,抱回章华台。

祚者,福也。

鬼山军最后的福运,在代表生机的星位里重生。

复活一个人的难度,随着其人死亡的时间增长而增长,也随着其人修为的拔高而拔高。

当然在此之外,“死因”也是很重要的一点。仅以普通人为例,死于寿限就难救,死于刀兵则易解,死于病痛、熬毁身体,难度则在两者之间。

诸葛祚虽然早慧,但毕竟只有十二岁,为了夯实修行根基,只以丰富认知为主,修为尚低。

当初辜怀信设坛守在天涯台边上,等着复活内府境的季少卿,姜望便选择将其熬杀,熬到魂飞魄散彻底没有复活可能。

诸葛祚在超脱瓮中消逝,死得其实也很彻底。

但诸葛义先早就为他留下种子。

在十二星神之中,选择代表生机的“大梁”来东海,亦是早有深意。

诸葛祚的衣着饰物身体状态,一切都和入局之前没有差别。他的眼皮动了动,尚未睁开,便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书,将它攥紧。而后才略显惺忪地看着这个世界,贪嗅着新鲜海风。

凰唯真注意到了他怀里的书,不由得问道:“这《百老医经》,载的都是些古今罕见的病症,你小小年纪,就读医读到了这个地步,是想效仿中古长桑君,走医家的路子吗?”

诸葛祚下意识地回答道:“爷爷生病了,我想治好他。”

这话才出口,他便紧紧地抿住了唇。

凰唯真拍了拍这少年的肩膀,又拍了两下,最后什么也没有说,大袖飘飘,踏浪而去。

“啊……”待凰唯真走远了,钟离炎才道:“祂老人家也不说给你留个一招两式的。忒小气了!退一万步说,我们没有找祂要,祂就可以不给了吗?”

“……山海道主是告诉我,祂知道我已经长大了。”诸葛祚说。

钟离炎同时道:“看来你的天赋还是稍逊于我,没有被祂瞧上。”

诸葛祚又沉默了一会儿,才道:“倒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安慰我。”

“谁安慰你了?”钟离炎抬手就给了他一下:“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,本大爷说的是事实!事实真相如此,咱们都要学会面对,你可知道吗?”

又道:“喂,你去哪里?”

衣冠整齐的诸葛祚,头也不回:“回家。”

“正好我也……”钟离炎叹了一口气,追了上去:“顺路!”

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,就这样行走在风雨散尽的东海。

海风自由,浪也新鲜。

向前在仁心馆躺了许多天,终于等到了易唐归来,得以缝补金躯的伤势。

该死的,因为拖了太久,再加上懒得问人,他成天在仁心馆睡大觉,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伤势未愈。还是易唐主动找的他。

“嘶——”向前猛地在病床上挺起来,要死不活的死鱼眼里泛出精光:“这么疼!”

易唐一把将他按回去,没好气地道:“这个伤势你能捱这么久,我还以为你不知疼呢。”

“我就是太知道疼了,花钱花得我肉疼……”向前眼角直抽,可怜兮兮地看着易唐:“非得这么治吗?”

“也有不疼的法子。”易唐说着,从怀里拿出一瓶丹药:“五惑丹一瓶,承惠三千元石。此丹能令患者免除痛苦,而又不影响疗伤效果,实乃医科圣药。”

气质恬淡的他,推销起丹药来,并不显得贪求,反有一种“你不买你就亏大了”的感觉。

不愧是仁心馆里收入最高的宗阁医师。

“快把这艘棘舟收起来!”向前用手捂着眼睛:“我不配用。”

仁心馆挣的都是黑心钱啊,一瓶免除术痛的丹,竟敢卖一艘棘舟的价格。

真要照原价把这馆里的药都买了,岂不是能买下整个景国?

易唐拿着最普通的金针,在向前的金身里穿线——贵一点的针向前不让用——一边穿线一边絮叨:“你怎么说也是天下神临里数得着的高手,能和军神关门弟子正面交手不落下风,现在还洞真在即……挣点钱有什么难的?至于这么抠搜吗?”

“你当我也开医馆呢!”向前没好气地瞪着死鱼眼:“某行剑江湖,只有一剑随身。”

“还骄傲上了!这到底是有什么值得骄傲的。”易唐随手将他的创口按住,细心接续肉芽,随口道:“大不了记镇河真君的账。他还能还不上吗?”

向前斜着看了他一眼:“要是他自己的钱财,我定是好意思的。转个弯从他牙缝里抠几颗软饭粒……唯我剑道不要面子的?”

“镇河真君……”易唐叹了一声。

有些艳羡,又有些莫名的怅惘。

镇河真君与执地藏争三钟,三钟皆应姜真君!天下人心尽其所向!

彼时的执地藏,不仅有超脱之伟力,至高之宏愿,举冥府之势,还有些许世尊的遗名留眷。可是和“姜望”这个名字放在一起,竟然完全没有竞争的可能,在名称上一触即溃。

正是溃名之后,才失自在、熄炽盛、毁端严、堕尊贵、无吉祥,才有执地藏之死。

可以说这件事情完全彰显了今时今日“姜望”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名望。已经不仅仅是年轻一辈,不局限于盖世天骄,而是名彻当代,纵论古今!

以前大家都知道他在现世人心之中很有影响力,以至于他在观河台上说话,南天师都要认真考虑。但唯独是这一次才真正让人知道,这种人望到达了什么地步。

而他并不是多么遥远的人物。

当初姜望外楼境试剑天下,还特意经过了仁心馆的……

还是得加钱啊。

易唐温声道:“我给你开几副养身体的药,术后按时服用,以免后患。”

“先说价格!”

“你放心,不贵的。我还能坑你吗?给你的都是内部价。”

“不说价格一律按白菜价处理。”

“说到白菜,我这里有一颗天玉白菜,对你的伤势很有好处……”

两人正闲聊间,一个系着医师长袍的女子,从远处走来。

所经之处,如春风拂原。

可以看得出来,她在医馆很得人心。

每个人都跟她打招呼。

“真人,又出去采药啊?”

“上官前辈,您那副药我已吃了,现在已不觉心绞,想是好啦!”

“上官真人,这次打算去多久,什么时候回来?大家都舍不得你。”

仁心馆第一真人,上官萼华!

她生得温婉,簪着云髻,走动之间,脚步甚缓,有一种不忍打扰人间的温柔。

“再见。”

“再见。”

她跟每个人都这么说。

甚至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向前。

“你的伤势没什么问题了呀,易大夫医术很好,你不用担心,好好休养……再会。”

如风而来,也如风而远了。

向前莫名地安静了下来,躺在那里不再龇牙咧嘴。

他想。这个人一定失去过非常不愿意失去的人,才会每一次都这么认真地告别。

执地藏已死,真地藏生。

此尊源生世尊而非世尊,源生于佛而不成佛。祂是一种纯粹的悲怀,是永恒救苦,救度亡魂的秩序力量。

就如顾师义想要成就的,可以维护“侠”之秩序的“义”之神明。

也如虚渊之被迫成就的太虚道主。

当然,就像太虚道主的存在,令太虚幻境真正成为当代人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真地藏的诞生,也真正推动了幽冥大世界对现世的靠拢,重构了冥世规则,令阎罗宝殿真实存在。

那些幽冥神祇降格为阳神,但是被现世所接纳,也拥有了广阔的未来,将极大地活泼幽冥大世界,令此世生机勃发。

阴间阳世的格局一旦成型,现世大获其益。

在当前这个时代,完全可以说,益于现世,就是益于人族。

只不过这种好处,要见于长远,不是一朝一夕。

众所周知,只要维持现在的诸天格局,人族的优势将会越来越巨大,直至诸天万界联合起来,也都无法再撼动人族分毫,这也是神霄战争必然在当前这个阶段爆发的根本原因——

妖族已经不可以再等。

而冥世的靠拢,会在时间的演化里,进一步扩大人族的优势。

假如说以前人族还需要十万年来建立诸界遥不可及的优势,在阴阳两界形成后,可能只需要六万年。

当然这只是一个比方,时间不会如此准确,但意义的确如此重大。

冥世这段时间的变化超乎想象。

比如曾经绵延九万里的白骨神域,往前只有荒石朽骨,过野冥风,现今却生出花草来,甚至还有虫鸣。

真地藏第一次把生机带到这个大世界。

各种阴花灵草,代表着幽冥大世界正在迈向丰饶。

一个有丰富物产、自有资源的世界,才真正具备战略意义。与之相对的就是万界荒墓,虽则在某种意义上位格很高,但极其贫瘠,也只有种属特殊的“魔”,才能够在彼界生存。

除了魔之外,哪怕是在恶劣环境里畸变的海族,也都无法在万界荒墓里繁衍。对于除了魔之外的生灵,万界荒墓真的就只是坟墓,

当然,如今的冥世,已经不存在被任何一方抢夺的可能。它永远地归属于现世,彻底合归、永阐阴阳,也只是时间问题。

这一天,在白骨神宫高大的森白牌楼外,走来了一个长发垂踵的男人。

他抬头看着白骨神宫那几个大字,一双绿眸,似有鬼火在跳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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