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(1 / 1)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533 字 4天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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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望无奈地收回储物匣,想起来当初他第一次见楚江王,也是大出血来着——那次他请地狱无门帮忙对付海宗明,但没等地狱无门出手,他就提前把海宗明解决了。

楚江王只是跑了一趟,就落袋五十颗万元石。虽则现在算起来,也只是半块元石的定金,但对那时候的姜望来说,已经是掏空钱囊。

如今地狱无门实力膨胀、名声渐起,价格更涨得飞快。

他已经贵为霸国王侯了,还是能被地狱无门掏空钱囊。这十三块元石丢出去,也只是填了个出场费的零头。

“对了,楚江王呢?”姜望想到了,便顺嘴问一句。

尹观当然不会告诉他,楚江王拿着于良夫的脑袋,去楚国领悬赏了。只是冷酷地道:“不要过问同行的生活,是我们这一行的生存规则。”

“别我们这一行。”姜望也着他道:“我堂堂大齐王侯,岂会跟杀手同行?那什么卞城王的面具,对我来说也只是面具,我只杀自己想杀之人。”

尹观拿了钱,记了账,也不跟他计较,只道:“你说是就是吧……回见!”

身化碧光一道,已是消失在车厢内,来去十分干脆。

姜望嘬了嘬牙花子,只觉颇不爽利。

怎么回回遇到尹观,钱囊都要受创?

在疾驰的豪华马车中,大齐武安侯长叹了一口气。

欠债的滋味不好受。

张临川那贼厮,一折腾就是六个副身,在难杀之余,也让他姜某人的债务一个比一个头疼。

将《有邪》送到三刑宫,算是全了林有邪与三刑宫的因果。

于良夫这一笔债,已经被尹观记在了账上,以后慢慢还钱就是。

这些倒还好说。

黄舍利那边为诛邪教教祖副身,直接调动兵马,逼杀一国太子……这人情可欠得大了,姜望都想不到自己能怎么还。

你可以说高国何弱、荆国何强,诛灭邪教天经地义、匹夫有责,诸如此此类借口太多……但别人付出的友谊,你不能视而不见。

此外还有那乔国的杨崇祖,也不知是谁人所杀,左家派人前去时,已经只剩尸体。头颅都割走了,这笔债务很明显是有个归处的,他目前也只能等人上门来讨……但愿是花钱就能解决。

重玄胜在海外调动齐国力量,剿杀怒鲸帮李道荣,最后这人是落到了钓海楼的手上,被竹碧琼所杀,铺垫了她的天骄之名。

对竹碧琼,姜望的感受是复杂的。他当然始终视竹碧琼为好友,也完全相信竹碧琼对他的善意。但竹碧琼回归钓海楼,还拜入辜怀信门下,各种恩怨纠葛交织之下,双方相处起来,难免有些尴尬。

想来这也是上次他出海,竹碧琼并未见他的原因之一。

虽说竹碧琼帮他做些什么事情,大约并不会要求回报,但他也不能就此心安理得,至少也要去近海群岛,当面道一声谢。

至于那个以杀求道的罗欢欢……

青雨比自己有钱太多,倒是可以不用给钱。当然礼物可以做些准备。

就是叶真人有些脾气不好,回头还得想个法子,套套近乎。听说凌霄阁护宗圣兽阿丑也出场了,这个出场费要怎么算?

噢,还有姜安安姜小侠。

想到安安在信里描绘的她第一次行侠仗义的英姿,这笔出场费更是要多花心思……

千头万绪在此,即使姜望身证神临,也颇觉烦恼。

与外间随行的侯府护卫吩咐了一声,他便要收敛心绪,好生修行。

但在下一刻,又骤然睁开了眼睛。

眼中的警惕,转为了惊喜:“余真人!”

惊喜之余,又生出了警惕:“您这是?”

骤然钻进车厢里的余北斗,鼻子不是鼻子、眼睛不是眼睛,没好气地道:“放心,不找你借钱!”

“真找我借,我也没有啊。”姜望干笑了两声,道:“我其实是问,您的眼睛……这是怎么了?”

余北斗阴阳怪气地道:“侯爷这算是对糟老头子的关心?”

“瞧您说的。”姜望没搞懂这老人家的怨气从何而来,陪着笑道:“咱们不是忘年交么?我关心您是正常的。”

此时的余北斗,穿得整洁合度,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,很有些独眼都遮不去的仙风道骨。

但表情是怪模怪样——

“姓姜的,你们心自问,断魂峡之后,你可有想到过我这个忘年交?”

他神鬼算尽余北斗,心里着实委屈!

他在这个世上,没有亲人,也没有朋友。最后一个师侄,也被他亲手杀死。现世窥探命途的卦师、相师,全都与他不是一路人。

想他独自承受镇压血魔的代价,跑到三刑宫,辛辛苦苦为姜望洗清通魔嫌疑,证明姜望的清白,直接打景国镜世台的脸……他多卖力。

那还不是因为在断魂峡结下了几分情谊吗?

结果在规天宫铁律笼里一坐就是两年,姜望问都不问一声!

就连血魔那个鬼东西,也总有些徒子徒孙、乱七八糟的信徒想着救她呢。

他余北斗还不如血魔!

年轻人以事业为重,年轻人忙于修行,他都理解。

但你姓姜的人都到三刑宫了,两年没有老夫的音讯,你问都不问一声,你是个什么鳖孙!

见余北斗莫名其妙地在撸袖子,姜望很有眼力劲地帮他卷起袖口来,一边诚实地回答道:“想过的,有好几次都想到您老人家了。”

比如涂扈对付幻魔君的时候,比如阮泅送来一枚旧刀钱的时候……

余北斗不确定姜望帮他卷袖口的行为是不是在挑衅,是不是类似于‘来啊,你揍我试试’的意思,决定再观察观察。

姜望又补充道:“比方说上回,我追杀张临川的时候,就打算找您帮忙卦算来着。”

“哈!”余北斗冷笑:“你堂堂大齐武安侯,需要卦算,不找你们齐国的钦天监,却要找老夫?”

他一抬下巴,自矜道:“算你有点眼光!”

姜望讪讪地笑了笑,把那句‘阮监正那时候没有回我的信’给咽了下去:“您可是当世真人算力第一,我实在也想不到别人。”

余北斗胡子都翘起来了,但手上却不客气,一巴掌打开姜望殷勤卷袖口的手,冷哼道:“有事余北斗,无事卓清如啊。”

姜望搞不懂他怎么突然提及卓清如,诚实地道:“我找卓清如也是有事。”

“我就知道!”余北斗恼道:“你无利不起早,无事不登三宝殿,无情无义!”

姜望发现余北斗现在的状态,跟玉衡星楼里那条老龙很有些像,一股子幽闭太久的怨气,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。按说这余真人成日里游戏人间,不该如此愤满啊?

忍不住翻了个白眼:“没事登什么三宝殿?我待在家里修行不好么?道术都练不过来,书都背不完。”

这话好有道理,即使是余北斗,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,索性就将这已经卷好袖口的一双手,摊将开来:“算了,闲话少说。许久未见,就让老夫来检验一下你的修行,考考你,看看你进步多少!”

这切磋来得好突然,姜望忙道:“等等——”

拱卫马车的武安侯府家兵,正警惕地观察沿途环境,忽然间就看到自家豪华的马车四分五裂,其间光影混转、元气沸涌!

这些家兵也都是曾经跟姜望上过战场的,战争结束后作为亲兵加入武安侯府。此时一见惊变,立即摆出战斗架势。

“保护侯爷!”侍卫头领方元猷拔刀高喊,就要带队往里冲锋。

一道赤光绕马车一圈,形成一个密闭的光罩,阻隔内外。武安侯的闷哼声从里间传来:“勿惊!只是切磋!”

侍卫们的冲锋戛然而止,看着完全不透光的赤红光罩,一时面面相觑。

归齐的路上。

方元猷眼观鼻、鼻观心,握着缰绳,目不斜视。

那光罩之中的切磋,并没有一个结果,他们不仅看不到里面的情况,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。

只知道光罩中光影激烈地变幻了好长时间,光罩散去之后,侯爷就钻进了副车,再也没出来过。

侯爷跟谁切磋,他自是不敢问。

在齐夏战场搏命才端上的金饭碗,他可舍不得丢。

谨言慎行才是正道理。

但心中神勇无敌、不可战胜的侯爷,究竟是被谁关起来暴揍……他真的很好奇!

“我真的很好奇!”

面如冠玉、肤似冷雪的白玉瑕,在高阔的大殿之中折步。

一身孝服,使得他气质愈冷。

他看着满殿公卿,看着很多他所熟悉的‘叔伯’们,甚至也看着龙椅上的那位越国君王。

“谁能告诉我,为什么齐国武安侯已经提前示警,那个无生教祖还能在我越国境内来去自如?”

“为什么一位越国名门之主、位列九卿的大员,在自己的封地里被杀了,那杀了人的张临川,还能够逃出我越国国境?”

“谁能够告诉我,我越国的边防为谁而设!”

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,看着大殿里冠冕堂皇的每一个人:“谁能够告诉我,我越国的超凡强者何在?”

“护国大阵是已经坏了吗?”

“不再有眼睛,注视这片土地吗?”

“有谁能给琅琊白氏一个交代?”

他攥紧了拳头,捶在自己的心口:“有谁能给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儿子……一个交代!?”

大殿内一片寂静。

没有人能够回答白玉瑕。

尽管他只有内府境的修为,是一个还没能成长起来的年轻人。

因为抛开所有来说,对一向以大国自居的越国而言,白平甫之死,的确是巨大的屈辱,巨大的错误!

而除了越国国主文景秀,和全权负责应对张临川一事的革蜚,谁又有资格对此事给出交代呢?

国君高坐龙椅,面容无喜无悲。

于是殿中愈发安静。

静得几乎只有白玉瑕愤怒的喘息。

“这件事情我有责任。”革蜚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,表情诚恳地看着白玉瑕:“玉瑕兄,我全权负责应对张临川所带来的危险,由此发生的一切不良后果,我都应该担责。但我还是要向玉瑕兄你解释一下……当时张临川来越国,只是楚淮国公府提供的一种可能,我不能因为这种可能,就直接耗费大量资源,开启护国大阵。只能是提高诸方戒备,组织快速反应的力量,我自己在那段时间,也是亲巡境内要地。”

“只是当我发现张临川的踪迹时,白世伯已经……”

他语气沉痛:“我追着张临川,一直追出了国境外,一心想要擒杀凶贼,给白家一个交代。只可惜学艺不精,心有余而力不足,不是那张临川的对手……”

“革御史,这件事情怎么能怪您?”立即有大臣站了出来:“您自己都险些被张临川杀死,谁能说您不尽力呢?!”

在隐相高政的安排下,革蜚现在的正式官职,乃是都察院右都御史,主有监察之责。故而朝臣以御史称之。

“是啊,革御史。张临川之凶狠,世人皆知。祸魏、乱丹、害乔,流毒天下,非止我越国应对不及。那武安侯姜望何等英雄?却也几乎是聚天下之力,才将张临川诛除。革御史能够将张临川惊走,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!”

“说句实话,若非革御史应对及时,以无生教主之凶狠,恐怕不止是死一个白平甫那么简单。”

先前还缄默的大殿,顷刻间就活泛了起来。人人发声,人人为革蜚鸣不平。

革蜚虽然不太满意有人说他不如姜望,但还是向四周拱手行礼。

“诸位!诸位!且听我一言!”

他直起腰杆,奇古的脸上凛然有威严:“说一千,道一万,朝廷以防备张临川一事任我,我却仍然让国失贤臣、让琅琊白氏挂孝,此为失职,我无可辩驳!”

他转身看向白玉瑕,对着白玉瑕一鞠到底:“我要向玉瑕兄致以最深切的歉意,任打任骂,绝无怨言!”

白玉瑕却没有看革蜚,只是抬头看着龙椅上的那位国君,惨声道:“亡父为国奋战一生,自小教导我忠君爱国、用勤用勉,他也身体力行,为我榜样!如今一朝惨死家中,这就是国家给他的交代么?”

一个鞠躬,一句道歉?

越国当今国相龚知良横出一步,隔住了白玉瑕的视线。

这个白玉瑕,太不懂事。

身为臣子,竟给国君出难题!

革蜚不仅仅是革蜚,不仅仅是越国第一名门革氏的嫡子。

他现在还是一位强大的神临修士,是越国绝对的高层战力,更是已经预定了当世真人的绝世天骄!

而他的老师高政,是越国现在最大的支柱。

如何能够因为一个已经死掉的白平甫、一个尚只在内府境的白玉瑕,去严惩于他?

“唉。”龚知良叹了一声:“玉瑕,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,但今日既在朝堂,便不论亲疏,只说道理。平甫兄罹难,是谁都不想看到的,你的心情,我也能够理解。但逝者已矣,生者仍要好好生活。今时今日,你好生料理后事,重整琅琊诸事,撑住白家门庭,才是正理……你觉得呢?”

龚知良的目光落下来,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下来。

白玉瑕沉默了。

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肩膀。